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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点白雪落初夏

如果将整个大清王朝比作四季,康乾盛世无疑是最炽热的夏季,而作为康乾盛世的缔造者,康熙时期最适合作夏初时节。纳兰,似微风,为那个麻木残忍的年代带来了温暖真切,他用那一颗纯净的心灵感受一切,将那些凄美动人的文字,刻在年月冷寂的时光中。纳兰有一小名叫冬郎,与十岁临席赋诗的晚唐诗人韩偓相同,李商隐写韩冬郎“桐花万里丹山路,雏凤清于老凤声”,两个冬郎皆是早早成名。照应了这个小名,纳兰如细雪,为那个追名逐利的躁动时代降了一点温,给人们的心灵带来了一丝宁静。

可惜的是,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才子,只在人间匆匆走过了三十载。他的离去,也正像那盛夏时节的一点白雪,让人觉得刺眼、不可思议,也愈发的凄凉、让人惋惜。那一个水榭楼台前清新脱俗、手持书卷、面向明月的孤寂背影,从那之后再无人亲眼所见。

【谁念西风独自凉】

容若的父亲纳兰明珠,是一只渴望蓝天的雄鹰,顺治时代的大内侍卫,在野心与欲望的促使下,在康熙时期成为了大清宰相;母亲爱新觉罗氏是努尔哈赤的孙女,亲王阿济格的女儿,也是一个强悍的妇女,或许是物极必反,偏偏容若,是一个多愁善感、纯洁自在,将全身心奉献给了诗与远方的宁静纯粹的人。

他被称作“贵族神童”。在明府的亭台楼阁,经常能看到这个热爱文字的少年捧着书卷,像捧着无价之宝在细细品味,应该说,对他而言,书籍,就是无价之宝。他的温柔诗意让我们忘记了,他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八旗子弟、凭借骑射叩关入门的满人后代,虽然纳兰小小年纪骑术过人,可与生俱来的忧郁,怎能轻易被磨灭?

十岁的纳兰在看见月食后,写下了第一首诗:

“夹道香尘拥狭斜,金波无影暗千家。姮娥应是羞分镜,故倩轻云掩素华。”

如此纯熟的创作技巧,是其它满族人,甚至是汉文化的直接传承人也不可比的,将他称作“神童”,确是不为过。只可惜,明珠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在官场中有一番作为,并不满意容若那属于诗人的多情,却不知,容若在另一个领域里,已经有了许多人望尘莫及的造诣,只可惜整个明府,没有人能懂他。

劳伦斯在《倾听》里写到:我的话语从熔炉之中,只是飞出了零星碎片,我见到寂静轻而易举地将我的话语吸进一片黑暗。然而它们无法改变黑暗,或者以声音让其退缩。在一片完美的寂静之中,唯一的浮标便是星辰闪烁。

那时的纳兰,想必也只能将所有心思与诗意与夜空诉说吧。

【人生若只如初见】

徐志摩曾写到:“容若君度过了一季比诗歌更诗意的生命。”纳兰词能打动人心,最大的原因就是,用情至深,在他的世界里,感情,“直教人生死相许”。

纳兰有过四个妻子,但真正有爱的感情,只有三段。作为当时“京城万千少女的梦”,纳兰偏偏只中意住在自己家的表妹。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,小时候不懂爱,等懂得爱情时已晚。当他们逐渐懂得那一份感情,表妹却被父母送入宫中为妃,再也无法与容若相见,面对心爱的人离自己远去,容若挣扎过,但最后只能用案前笔下墨,诉说自己心里的难舍难分。

“风鬟雨鬓,偏是来无准。倦倚玉兰看月晕,容易语低香近。软风吹过窗纱,心期便隔天涯。从此伤春伤别,黄昏只对梨花。”

纳兰十七岁那一年,到广源寺上香,恰好听到有几个女孩在讨论当时流行的秋水轩唱和,便主动参与,也遇见了她,望着让自己如沐春风的姑娘,他马上吟出了《贺新凉》。三年之后,当他与皇上赐婚的女子洞房花烛夜之时,发现自己的妻子竟就是秋水轩遇到的人,他们相视一笑,心里早已知晓对方的情谊。卢氏,是他的第二段情,也是自己第一个妻子,卢氏与他兴趣相投,更是整个府中唯一懂他的人。在一起的日子里,他为她写词,她为他研磨,平凡着,也温暖、幸福着,令人羡慕。可惜的是,纳兰经常要与皇上一起出征,在第二次随皇上出征回来,迎接他的,有新生的孩子,也有卢氏的尸骨。

“谁念西风独自凉,萧萧黄叶闭疏窗。沉思往事立残阳。被酒莫惊春睡重,赌书消得泼茶香。当时只道是寻常。”

“一生一代一双人,争教两处销魂。相思相望不相亲,天为谁春。浆向蓝桥易乞,药成碧海难奔。容若相访饮牛津,相对忘贫。”

之后,纳兰因为政治联姻续娶了正室官氏、侧室颜氏,他们之间连交流也很少,又怎么可能谈得上爱呢?

他三十岁那年,来到了江南,见到了那个迫不及待想见的、早已听闻的那一个日日捧着自己的词的知己,那是他的最后一个妻子、最后一段情、一个汉族的烟花女子,沈宛,沈宛也是一个十分有才华的女子,自己也写了不少词。之后,她被纳兰接到京城,由于门第,他只能悄悄将她安置在一处别院。纳兰在人世间最后的一段日子,与沈宛作曲填词,过得十分快活,所有的平淡都显得流光溢彩。但就在这充满生机的春天,纳兰留下了沈宛与儿子,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,带着他的感情,他的诗意,走了。

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。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骊山语罢清宵半,泪雨零铃终不怨。何如薄幸锦衣郎,比翼连枝当日愿。”

【赌书消得泼茶香】

在那些云淡风轻的日子里,与两三好友饮酒赋诗,是纳兰最大的乐趣,在他困顿失意、惆怅彷徨的时候,是他们,给了他力量。

十七岁的纳兰进入了国子监,写下了《石鼓记》,并拜了校长的兄长徐乾学为师。他在一次次考试中平步青云,却在十八岁那年因为一场大病错过了殿试,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灰心。

他有了自己的书斋—通志堂。当他置身于徐乾学家中的书海后,萌生了将他们总汇成一本书的想法。得到老师的认可后,他主编了《通志堂经解》,此书被乾隆帝认为“书荟萃诸家,典瞻赅博,实足以表彰六经”,在当时被称为壮举,那一年,他只有十九岁。之后还编写了《渌水亭杂识》,里面提及了许多关于西学的看法。纳兰结识了许多志趣相投的朋友,像朱彝尊、梁汾、顾贞观、吴兆骞、蔡启僔、严绳孙等等。重情如他,甚至为了救出梁汾的知己,他用了自己的前程与父亲进行了一场交易,只因“知我者梁汾”。

病好后,他补考了殿试,得到了一个听来威风实则无权的职位—三等侍卫。他讨厌阿谀奉承,讨厌功名利禄,在一次行猎中,他一出手便射中一只老虎,皇上当场赏赐了他一把刀,可在纳兰眼里,它是如此的刺眼,群臣饱含歆羡和轻蔑的眼神,他永远忘不掉,也永远学不来,刃脊反射着刺目的光,照进心底,羞耻难没。在阅读了许多经书之后,纳兰顿悟了,与其整天让自己郁闷,倒不如活得开心些。他是骁勇的八旗子弟,是才华横溢的绝代诗人,妻子的离去让他伤心欲绝,可至少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,既然拥有过,就不算遗憾。一本《楞伽经》,成为治疗的良药,也因为这本书帮助他太多,所以他自称楞伽山人。

虽然他在仕途中也得到了可喜的成绩,做了朝臣,可提起他,人们首先想起的称号,是“大清第一才子”!诗词,才是他最广阔、最自由的天地。生如夏花般绚烂,死如秋叶般静美,遇见过那么多美好的人,纳兰这一生,也算无悔。他就像绚烂的烟花,虽然惊艳璀璨只有一瞬,但是还是让人无法忘怀,无比眷恋。谁说他的生命不是一直熠熠生辉呢?在那个喧嚣的时空,他自己就形成了一道清新的风景。美丽的东西往往只有一瞬间的绚丽,然后烟消云散。如鱼得水,冷暖自知,这些美好与感动都会存在于我们的记忆,无法抹去。

他是白雪,是他所出生的腊月最美的意外,而这一点白雪,也是这盛夏最刻骨的记忆,只因,他是纳兰容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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